种田,历来讲究时令,此之谓农时。什么季节什么节气或日子种什么庄稼或蔬菜,都是有说道的,那是我们这个农耕民族几千年来经验和智慧的结晶。“不违农时,谷不可胜食也”。古人知道这个道理,所以春秋战国时,黄河流域的汉民族就已经创立了二十四节气,民间亦有“人误地一时,地误人一季”的警示(为不误农时,甚至连古代的一些征战,也选在了颗粒归仓的秋后),亦有“清明前后,种瓜点豆”,“阿公阿婆,割麦插禾”之类的诸多农谚,更有“家家打稻趁霜晴”,“一夜连枷响到明”的农忙。
农时,是农耕时代最具特色的时间节点,农人便是以农时来纪年纪事的。春、夏、秋三季,祖祖辈辈的农人,被农时的鞭子抽打成旋转的陀螺。夏收、秋耕,每个农时都是一道坎,浸泡在农人的汗水里。
乡下有句很毒的咒语:谁要昧良心,就叫他死在五黄六月!五黄六月,一个焦麦炸豆的时节。小麦庄稼,从耕种到成熟需要大半年的时间,但成熟却只有那么短短几天,其蚕老一时、麦熟一晌的特性,让收割成了一道谁也绕不过的重体力活。收早了,正上面呢,减产;收晚了,那些因成熟而失去生命力的麦壳,已老迈的爷奶般管束不住躁动的麦粒,遇到刮风下雨,就会像忘恩负义的逆子,全然不顾农人的辛苦忙累纠结心疼,而没心没肺地撒落一地。所以,虎口夺粮,“挽到篮里才是菜”啊。一季的口粮铺天盖地在田里焦黄着,农人呢?只有把所有的人力、时间、精力投入其中,咬牙挥动着笨拙的镰刀,蚂蚁啃骨头般一镰一镰收割,硬撑着去无奈地透支体力、健康乃至生命!收麦如救火,倘若这时谁家碰上了丧事,连个受劳帮忙的人都难找啊!麦穗在地里焦着,不收不行;大热的天,尸体在床上放着,不葬不行,能把人急死。小麦发了黄,秀女也下床。三夏大忙抢收抢种的节骨眼上,农人死都死不起啊!谁要是挨不过去,偏偏这时咽下了那口气,没有福气吃上新麦面也就罢了,草草下葬还会“晚节不保”,落个“没成色”的赖名声。
农田,一年耕作一次,但耕作的季节却因地而异。从小就从课本里知道“春耕”一词,但在中原大地,只有“秋耕”。
秋天,一个季节都在分娩,当漫山遍野挤挤挨挨的玉米、稻谷、高粱等秋作物收割后,天地间陡然空旷敞亮起来。人和地都还没喘口气,紧接着就又是一年一度的耕田。有什么办法呢?民以食为天,在这块季风盛行四季分明的大陆,收获和播种犬牙交错、山环水绕。于是,春去秋来寒暑交替间,一轮轮没有尽头的劳作便又拉开了序幕。
夏秋两季,农人总是被海浪般涌来又脏又累的农活弄得焦头烂额五劳七伤,农忙过后,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。人生在世,需要如此没日没夜拼死拼活的劳作才能得以生存吗?让我这个不了解外面世界的乡下孩子茫然、困惑。
从“农耕”一词泛指整个农业并命名一种文明来看,我们就知道“耕”之于“农”的重要。过去,庄户人家门楣最常见的匾额就是:耕读传家,天道酬勤。的确,“农”少不了“耕(耘)”,“耕”少不了“勤(劳)”。于是,一年一度的耕作,便已成为隐隐有一种宗教般神圣意味的重要农事。
何止是夏收、秋耕,农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次农忙啊!耕田、耙地、播种、剔苗、除草、施肥、浇灌、灭虫、收割、腾地,就这样,一道道山来一道道坎,一山放过一山拦,疏疏密密、疙疙瘩瘩、周而复始、循环往复的农时,串起了农人一季一年一生的忙碌。
当然,这说的是过往。而今发展现代农业,好多地方种地已全程机械化,追赶农时不再那么辛苦了。但我们依然要保持对农时的敬畏。